1982年的秋天，瑞士的罗氏制药给全球痤疮患者捎来了个惊天动地的好消息：口服异维A酸上市了，惊艳的疗效是无数痤疮患者的福音，尤其是让重度顽固囊性痤疮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患者。毫无疑问的，口服异维A酸是继1967年上市的外用维A酸后最伟大的痤疮药物发明。
然而，福音有其阴暗面。口服异维A酸是孕妇所能接触到的最危险的药物之一，堪比可怕的沙利度胺。
尽管口服异维A酸有孕妇警示（最初的没现在的大红框那么明显），在上市后的好些年还是持续有受不了严重痤疮的孕妇中招。受害者中一部分流产。其余的因口服异维A酸抑制胎儿骨骼和软骨的发育而产下畸婴。口服异维A酸也严重伤害胎儿脑部，即使正常产下的婴儿日后也大概率智障。
40年后的今天，口服异维A酸对孕妇的危险已和它对痤疮的特效一样广为人知。
不仅如此，人们还把口服异维A酸的孕妇账算到了所有维生素A产品上。从此孕妇和维生素A势不两立。
对孕妇有危险的是维A酸，还是口服的。
维A酸不等同于维生素A，它只是维生素A四个天然存在形式中的一个。
四种维生素A中，最弱的是维A酯（视黄醇乙酸酯、视黄醇棕榈酸酯）。其余按强度递增为维A醇（视黄醇）、维A醛（视黄醛），到最强的维A酸（视黄酸）。
维A酸是唯一具活性，能对细胞起作用的维生素A。其余三种维生素A不具活性，必需依次转化成维A酸才能发挥生化作用。
因为维A酸能直接对人体细胞产生作用，它被监管为处方药，包括口服及外用。其他三种维生素A不属处方药，可以限量用在保健品和护肤品。
所以，护肤品里不可能含证实口服对孕妇有害的维A酸。
那护肤品里的维A酯、维A醇和维A醛会不会危害孕妇？
这个问题有温柔的和粗暴的两个答案。
先来粗暴的：没有证据显示外用维A酸对孕妇有害。所以，含较弱的维A酯、维A醇和维A醛的护肤品是否伤害孕妇，就不需要回答了。证毕。
早在1993年，权威医学杂志《柳叶刀》便刊登了一篇题为“孕早期外用维A酸和先天性疾病”的文章，比较了215例在怀孕初期外用过维A酸的妇女的活产或死胎分娩，和在同一家医院分娩的430例年龄相匹配的、未用过外用维A酸的产妇。外用过维A酸的妇女所生婴儿的严重异常患病率为1.9%，未用过的妇女为2.6%。用过与未用过外用维A酸的女性的先天性严重婴儿异常的相对风险估算为0.7（95% CI 0.2-2.3）。结论是外用维A酸与重大先天性疾病的风险增加无关。
2005年，发表在《美国医学遗传学杂志》的“早孕期使用外用维A酸的妇女的婴儿的维A酸胚胎病变及其他分娩结果的微畸特征”一文前瞻性确定并随访了106例在孕早期外用过维A酸的孕妇，以及389例经同样和前瞻性确定的未用过外用维A酸的孕妇，比较她们的生产结局，包括流产、严重结构性缺陷以及产前产后的婴儿成长。同时，因为已经知道了口服异维A酸导致的畸婴特征，文章也比较了用过（n = 62）和未用过（n = 191）外用维A酸的婴儿的这类畸婴特征的患病率。两组的流产比例没有显着差异（用过外用维A酸的为6.6%，未用过的为8.5%；p = 0.53）。重大结构性婴儿缺陷也没有显着差异（用过的为2.2%，未用过的为1.2%，p = 0.62）。各组的出生体重、身长和头围也相似，妊娠时长无显着差异。两个子组间一种或多种维A酸轻畸特征的患病率也没有显着差异（用过组为12.9%，未用过组为9.9%；p = 0.51）。研究显示，孕早期外用维A酸与所评估的任何不良妊娠结局的风险增加无关。具体而言，没有迹象表明外用维A酸增加维A酸胚胎轻度畸形的风险。尽管无法排除某些妇女/婴儿可能特别受外用维A酸影响，但本研究为怀孕初期无意中外用了维A酸的妇女提供了进一步的保证。
2012年，《临床药学杂志》报告了11个欧洲中心就235例在妊娠初期接触过和444例没接触过外用维A酸的孕妇的比较。
两组的流产率的让步比（odds ratio）为1.5 [0.8-2.7]（95%置信度），轻微先天缺陷为1.3 [0.4-3.7]，严重先天缺陷为1.8 [0.6-5.4]，均无统计学意义。无婴儿出现维A酸胚胎病变。外用过维A酸组的人流率增加3倍（让步比3.4 [1.5-7.8]）。结果表明维A酸胚胎病的风险未因外用维A酸而增加。然而，按目前所知，还不能建议孕期可以外用维A酸，因为险益比仍然值得怀疑。
2015年，皮肤科杂志中影响因子很高的《英国皮肤科杂志》报告了样本更大，比较参数更多的荟萃分析（meta-analysis），题为“早孕期接触外用维A酸后的妊娠结局：系统评价和荟萃分析”。
荟萃分析654例外用过维A酸的孕妇和1375例未用过的对照孕妇，未发现以下参数的发生率有显著增加：严重先天畸形（让步比1.22，95%置信区间0.65-2.29）、流产（让步比 1.02，95% CI 0.64-1.63）、死胎（让步比 2.06，95% CI 0.43-9.86）、人流（让步比 1.89，95% CI 0.52-6.80）、低出生体重（让步比 1.01，95% CI 0.31-3.27）、早产（让步比 0.69，95% CI 0.39-1.23）。未发现明显异质性。荟萃分析排除了外用维A酸作为增加严重先天性畸形、流产、低出生体重和早产的风险因子。本结果主要用于安慰无意中接触了外用维A酸的孕妇，但其统计学意义不足以证明怀孕期间使用外用维A酸是合理的。
够了吧？
但要注意啦。没说外用了维A酸后胎儿不会有问题。是说用和没用外用维A酸，胎儿发生问题的几率没有统计学差异。如果外用了维A酸后胎儿不幸发生问题，账不能算到外用维A酸头上。
还有，上面的结论只适用于以天然形式存在的维A酸，即视黄酸，不适用于合成的三代维A酸，例如他扎罗汀。护肤品里的维A酯、维A醇和维A醛最多只能转化成视黄酸，没有可能转化成合成维A酸，所以粗暴答案依然成立。
温柔答案呢？那得从维生素A的经皮吸收说起。
文献里有好些维生素A的经皮输送测试报告。总的来说，视黄醇乙酸酯、视黄醇棕榈酸酯、视黄醇等的经皮输送率都没有超过7%（含视黄醛的护肤品很少，没有这成分经皮输送的文献）。
虽然《化妆品安全技术规范》没有明确这几个成分的使用上限，但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在审批含这些成分的护肤品时都会参照国外标准把上限设在1%。例如，1克（挺多啦）的含最高1%视黄醇棕榈酸酯的护肤品里有10毫克的视黄醇棕榈酸酯，经皮吸收后最多0.7毫克进入皮肤，相当于1273国际单位的维生素A，不到世界卫生组织建议孕妇每天摄取维生素A上限的13%。更重要的是，视黄醇棕榈酸酯进不了血液，经皮吸收后都留在皮肤。
视黄醇是进得了血液的，但需要一组叫RBP的蛋白。这种蛋白只在肝脏产生，皮肤里没有。所以，经皮吸收的视黄醇也基本留在皮肤，进不了血液，当然也到不了胎盘。
2006年的《毒学通讯》刊登了一篇题为“与单次口服相比，重复外用维生素A不影响育龄女性的视黄醇、视黄酯或视黄酸在血浆中的浓度”的文章，实锤了这点。
两组14名育龄女性维持低维生素A饮食，在体表面积约3,000平方厘米上用含0.3%视黄醇或0.55%视黄醇棕榈酸酯的外用乳膏21天，共约30,000 国际单位的维生素A /受试者/天。之后经12天的冲洗，研究组单次口服了10,000或30,000国际单位的视黄醇棕榈酸酯，分别对应于欧盟的孕期上限或三倍以上。在-3（研究前）、1、21天（外用的第一天和最后一天），24小时内采集血样。在34天（口服），在第0、1、2、4、6、8、12、14、16和24小时采集血样，测定血浆中视黄醇（REL）、视黄醇棕榈酸酯（RP）、油酸酯（RO）、硬脂酸酯（RS）、9-顺式/13-顺式/全反式（AT）/13-顺式-4-氧/AT-4-氧-视黄酸（RAs）的浓度。
结果显示，在外用的第1天和21天，个体或组的平均血浆Cmax、AUC0-24h、REL、RP、RA或其他药动力学参数都没有变化。相比之下，单次口服10,000 或30,000 国际单位的RP导致血浆中RP、RO、RS、13-顺式/13-顺式-4-氧-RA Cmax和AUC0-24h值有剂量依赖性持续增加，AT-RA则短暂增加。结果表明，以30,000 国际单位 /天外用含视黄醇或视黄醇棕榈酸酯的护肤霜不影响视黄醇、视黄醇棕榈酸酯或RA在血浆的浓度，而单次口服10,000 或30,000 国际单位则显着增加血浆中的视黄醇棕榈酸酯和RA。
退一步说，即使外用维A酯和维A醇能进得了血液，维A酯也过不了胎盘膜。视黄醇虽然过得了了胎盘膜（胎儿总得有个途径摄取维生素A呀），但必需先转化成视黄醛再转化成视黄酸才能起生化作用。
维A酯到维A醇到维A醛到维A酸在人体内的转化，牵涉到很复杂的生化反应，有大量载体蛋白和酶参与，细说的话文章就得长到没人愿意读了。所以只说一个重点：在健康人体里，这些载体蛋白和酶控制了转化量，确保最终的活性视黄酸的量不太多不太少，即保障安全又保证足量。
口服异维A酸对孕妇有风险，原因有二。一是口服，通过消化系统进入肝脏，通过载体蛋白进入血液，直达胎盘。二是直接输送活性维A酸，不需要转化，绕过了载体蛋白和酶的调控机制，使维A酸的量无法把握。这些风险都不存在于含维A酯、维A醇、维A醛的外用护肤品。
总结一下。科学地说，外用维A酯、维A醇、维A醛及维A酸对孕妇都无害。
然而，作为处方药的外用维A酸均有孕妇警示。
何哉？避官非而远之是也。因为口服异维A酸对孕妇有可怕后果，同是维A酸的外用维A酸变成大靶子，自然要警示一番，免遭池鱼之殃。
非处方的外用维生素A中，部分视黄醇和视黄醛产品选择孕妇警示。含视黄醇棕榈酸酯等维A酯的护肤品则没有孕妇警示。
我们建议孕妇照着办：避开外用维A酸、视黄醇和视黄醛，但可以放心使用含视黄醇棕榈酸酯等维A酯的护肤品，例如阅肤燕麦体肤膏、阅肤维生素A洁面露、阅肤维生素A眼霜。
很多妇产科医师不具备上面写的维生素A知识，嘱咐孕妇不要碰任何维生素A产品。我们建议这些孕妇遵医嘱，避免医师间无谓的争议，但好心提醒：如果孕妇因食谱或其他原因有缺维生素A风险，务必向妇产科医师提出，因为孕妇缺维生素A会有夜盲症风险，也影响胎儿发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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