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底我们发表了题为“认识正确 忽悠不再”的文章，希望为端正化妆品视听尽了点绵力。没想到，上周我们的一个省代理报告，有个患者拒绝用我们的一个产品，因为它含methylparaben。患者的依据是网上得来的如下信息：
进入正题前先说说这截图吧。首先，methylparaben即不是羟本丁酯也不是异丁酯。它是羟本甲酯。本想用点外文来高大上，结果弄巧反拙了。
截图末说资料来源是美国FDA关于phenoxyethanol（苯氧乙醇）的警示，但截图内容完全没有苯氧乙醇，只有methylparaben（羟苯甲酯）。
这是我们见过的网上忽悠信息中很懒的一条。
羟苯甲酯、羟本丁酯、羟苯异丁酯等统称对羟基苯酸酯，俗称尼泊金酯，是一组有近百年使用历史的防腐剂，不仅用在化妆品，也用在食品。中国、美国、欧盟、新加坡等都批准尼泊金酯作为防腐剂使用，但在种类和用量上有具体规定。
上面的截图搬出了美国FDA，我们就先看看FDA就尼泊金酯到底说了什么。
FDA 2018年2月22日更新的关于尼泊金酯的安全以及是否和乳腺癌有关等问题的网页如下：
由于有医师也问起过这些问题，我们完整翻译如下：
问：尼泊金酯在化妆品使用中是否安全？它们与乳腺癌或其他健康问题有关吗？
答：美国食品和药品管理局（FDA）的专家持续评估已发表的关于尼泊金酯安全性的研究。目前，没有资料显示化妆品中使用的尼泊金酯对人体健康有影响。以下是我们作出这个结论时所作的一些考量：
1 已发表的研究是否显示了尼泊金酯可能存在的危害以及对人体健康的影响？例如，用尼泊金酯得出的实验室结果，是否也会发生在现实生活中？
2 不使用尼泊金酯有什么危害和风险？如果我们停止使用尼泊金酯来确保化妆品和消费者免受有害细菌的侵害，是否有更安全的防腐剂替代品？
3 如果有关于尼泊金酯影响健康的科学证据，这些证据是否适用于尼泊金酯在化妆品中的具体使用方式？
4 不同种类的尼泊金酯在我们的身体中的作用有不同吗？
FDA将持续评估这一领域的新数据。如果有一天我们确定存在健康危害，我们将向业界和公众提出建议，并将考虑行使我们在《食品、药品及化妆品法令》下的权力，保护消费者的健康和福利。
FDA言精辞简，但颇具深意。下文会陆续体现。
FDA 2018年2月27日更新的关于化妆品安全答客问的网页也回答了尼泊金酯的问题：
翻译如下：
问：是否存在与化妆品使用尼泊金酯相关的安全问题？
答：尼泊金酯是防腐剂，可以防止可能存在于某些化妆品中的有害细菌的生长。在化妆品中使用尼泊金酯的安全问题，主要围绕在尼泊金酯是否会起类似雌激素的作用，因为雌激素可能和乳腺癌有关。然而，研究显示，尼泊金酯的雌激素活性明显低于人体自然产生的雌激素。化妆品使用的尼泊金酯并未显示出有害作用，因为化妆品中只有极少量的防腐剂。
以上就是FDA截至2018年2月底对尼泊金酯的看法的全部。什么羟苯甲酯会深入皮肤、无法代谢、长期累积、老化皮肤、致敏、致癌等等，不仅不是FDA说的，还和FDA说的相反。忽悠网站想继续忽悠，得找新的靠山，不能再把死猫往FDA嘴里塞了。
可是，充斥互联网的对尼泊金酯的指责，不可能完全是空穴来风吧？
在最早的一项1998年关于尼泊金酯的实验中，研究人员把尼泊金酯用在培养基上的酵母细胞以及活体大鼠，得出了尼泊金酯有“弱雌激素”的结论。
测试是怎么做的呢？首先，在培养基上的是离开了活体的细胞，看看无妨，实际指导意义有限。（接下来很多关于尼泊金酯的实验也都是在培养基上做的，无法扩展到活体。）
那活大鼠呢？当研究人员让它们吞下尼泊金酯时，发现没有反应（所以外敷就不必说了）。怎办？只好把尼泊金酯注射到大鼠的皮下了。
现在明白为啥上面FDA会问“这些证据是否适用于尼泊金酯在化妆品中的具体使用方式”了吧？
用了如此牵强的测试方式，得出了什么数据？答案是，和自然存在的雌激素雌二醇相比，尼泊金酯的雌激素弱了数千至数百万倍。其中反应“最强”的羟苯丁酯，在培养基上时比雌二醇弱了一万倍，在大鼠体内则弱了10万倍。反应“最弱”的羟苯甲酯，在培养基上时比雌二醇弱了2亿5千万倍，在大鼠体内则完全找不到雌激素。
这叫尼泊金酯有“弱雌激素”？
2004年出现了一份被认为是对尼泊金酯重拳一击的研究报告：在20种不同的人乳腺肿瘤中发现了尼泊金酯。媒体、互联网、诚实和不诚实的组织、压力团体纷纷以此呼吁禁止个人护理产品使用尼泊金酯。
和这些外行反应成强烈反差的是，这份报告一出炉，几乎马上被行内专家千夫所指。
第一，研究没有对照。报告说在乳腺肿瘤中发现尼泊金酯，但没有和正常乳腺里的尼泊金酯含量比较，不能得出乳腺肿瘤含较多尼泊金酯的结论。
第二，退一步说，即使乳腺肿瘤比正常乳腺有较多尼泊金酯，也不意味着后者导致前者。相关不蕴含因果–这是科学研究的入门法则。即使是雌激素水平更高的天然雌二醇，其在乳腺组织中的存在与癌症之间也没有明确的关联。
第三，在不含组织的空白样品中发现了尼泊金酯，而且有些空白样品中的尼泊金酯含量比实际样品的还多，说明仪器本身沾染了尼泊金酯。
6个月后，报告作者就众多通讯批评作了回应：“我们的报告从未表明，尼泊金酯的存在导致了乳腺癌。的确，在组织中验出某化合物，不能作为因果关系的证据。”
当然，这么一个无趣的回应坏了风景，媒体、互联网不会有兴趣，别有用心的组织、压力团体更不用说了。这就像电视剧常演的，狡猾的律师问了个有严重误导性的问题，在对方律师的抗议和法官的斥责下说：“对不起，我收回。”但那有严重误导性的问题已经听进陪审团耳里了。
令人纳闷的是，2004年至今，13年来竟然还没有出现一篇比较乳腺肿瘤和正常乳腺尼泊金酯含量的文章。这样一个并非高难度，又能一次过厘清乳腺肿瘤和尼泊金酯是否有关的对照实验，13年来没人做过吗？发人深思。
事实上，人体在日常生活中接触到的雌激素，远比化妆品中的尼泊金酯所可能含有的多很多。很多蔬果含植物雌激素，其中大豆植物雌激素的雌激素强度为羟苯丙酯的200倍。正常膳食摄取的雌激素，就比正常使用化妆品接触到的羟苯丁酯雌激素，高出3000倍。
关于尼泊金酯的错误学术报告，给十几年前崛起的“天然”产品运动，提供了它急需的“学术”依据，让它从迷信的横街窄巷，走进“科学”的大雅之堂。尼泊金酯是当时主流个人护理产品的防腐剂首选。攻下尼泊金酯，就能把主流产品所用的其他“合成”成分一并抹黑，为“天然”产品找到突破口，商机无限。直到今天，“天然”产品仍坚持这条营销路线，即便有不少主流产品已经“投降”，新增了自己的“天然”产品，或停用了尼泊金酯。
致力打击尼泊金酯的还有新型防腐剂厂家。尼泊金酯有近百年的安全使用历史。除了过敏（任何成分都可能致敏，包括很多“天然”成分，见我们写的“认识正确 忽悠不再”），至今没有一起经得起科学考验的与尼泊金酯有关的不良反应。价廉物美的尼泊金酯一直盘踞着主流防腐剂市场，不让价高的新型防腐剂有任何机会。关于尼泊金酯的错误学术报告给新型防腐剂厂家带来了生机，十几年来逐步把尼泊金酯挤出市场。
“天然”厂家、新型防腐剂厂家和涨眼球挣广告的网站打击尼泊金酯的目的是商业利益。但尼泊金酯淡出的影响，可能超出商业利益。目前没有一个防腐剂，有近似尼泊金酯这么长的安全使用历史。而众所周知，有越长安全使用历史的成分越安全。这就是上面FDA所说的“如果我们停止使用尼泊金酯来确保化妆品和消费者免受有害细菌的侵害，是否有更安全的防腐剂替代品？”的深意。（别信“天然”厂家的“无防腐剂”胡说八道，见我们写的“认识正确 忽悠不再”）。
20年来，我们一直拒绝弃用尼泊金酯，但也一直在观察新型防腐剂的效用以及是否有不良反应报告。随着使用越来越广泛，新型防腐剂的价格也下降到和尼泊金酯相差不远的水平，厂家不再需要为了取代尼泊金酯而提高产品价格。
接下来我们会开始在某些产品以安全记录最好的几个新型防腐剂取代尼泊金酯。就算是我们也“投降”吧。这年头，用真理来挽狂澜于既倒，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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